图文:杜修琪 陈楚汉
上周,在尼斯的城堡山上,我一边爬山,一边用手机看QGhappy的常规赛最后一战,对手是西部倒数第二、从未赢过QGhappy的YTG战队。
最后一波团战时,我正好爬到城堡山的观景台,地中海的阳光刺眼到看不清屏幕。我找到一面墙,蹲在墙角的阴影里继续看。双方几次大开大合的攻防,刺激到了极点,弹幕说:“总决赛也不过如此。”
最终,在 2:0 领先的情况下,QGhappy被连追三局,输掉了自己2018年KPL春季赛收官之战,也几乎输掉了晋级季后赛的可能。
谁都没有料到,去年的三冠王、将王者荣耀2017年定义为“QG年”的QGhappy战队,半年后,居然就沦落到要去打保级赛。
虽然,绝大多数QGhappy的粉丝都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临:没有人能永远拿冠军,所有的冠军都会走下坡路。但也没人想到,这一天会这么快,快到连争夺冠军的资格都没有。
我沮丧地走下山,像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,但又没法解释这到底是什么。我开始回想,我什么时候喜欢上QGhappy,以及我为什么喜欢他们。
一 点球成金
2017年11月11日,王者荣耀职业联赛(以下简称KPL)最后一轮,QGhappy对战EDG.M。第一局,QGhappy选出了蔡文姬,这是一个普遍认为鸡肋的冷门英雄。但观众和解说也没有太惊讶:在常规赛甚至重大比赛的决胜局,QGhappy都不惮于拿出令人意外的阵容。
这场比赛无关紧要,双方都已晋级季后赛。唯一可能重要的是,QGhappy已经13连胜了,在上个赛季,作为KPL新军,他们甚至创造了15连胜的纪录。竞猜中,QGhappy的赔率只有1.23,也就是下注1块,如果他们赢了,下注者只能赚2毛3分钱。
前两局双方战平。第三局BP,QGhappy又拿出了自己最擅长的阵容。女解说说:QGhappy非常好胜,在秋季赛中,他们是唯一一支替补队员没有上过场的队伍。
也就是说,整个秋季赛,QGhappy所有的替补队员都在坐板凳。
这是我第一次看QGhappy的比赛,他们也给我留下了强烈的印象:
成年人的稳健,青年人的野心,以及,少年人的极度好胜欲。
这也是我第一次认识这五个人:中单Cat、打野Alan、射手Hurt、上单Fly和指挥YANG。这局比赛QGhappy还是输了,13连胜终止。QGhappy五人,略带遗憾地以常规赛第一的名次,晋级2017年KPL秋季赛季后赛。
这场比赛后,我看了QGhappy所有重要比赛的录像。这时,QGhappy已经拿下了两个冠军,在建队不到一年的时间里,他们统治了王者荣耀这款现象级游戏。
相比于无敌的战绩,QGhappy更让我好奇的是,他们的比赛富有章法,就像他们的口号“生而无畏,战至终章”一样,无论什么样的局势,你都大可相信他们能打回来:
顺风局时,他们会“得寸进尺”,逐步拔掉对面的防御塔;
逆风局时,虽然人头会少于对面,但他们的经济并不会落后;
即便到了大逆风,他们也能守住三座高地塔,寻找机会一波翻盘;
最有趣的是持平局。看上去双方人头、经济差不大,但QGhappy却总能攻城略地,”诡异“地成为优势方。
QGhappy的这种风格,在当时还以打架杀人为主流的王者荣耀职业比赛里,显得奇异又令人惊喜。
在瑞士信贷银行组织的一次投资人见面会上,QGhappy的教练Gemini,这样和投资人解释连胜的原因:他把其他MOBA类游戏中、已经被证明行之有效的战术,引入了王者荣耀,从而使胜利变得唾手可及。
我兴奋地以为,这会是一个类似于《点球成金》的故事:一个棒球经理如何通过数据和计算,用联盟垫底的薪资预算,连续三年打进季后赛,并淘汰了预算数倍于己的纽约洋基队。带着迈克尔·刘易斯的结论——“谨记,漫长赛季中,运气会和运气抵消”——2018年初,在QGhappy三连冠后的休赛期间隙中,我开始了寻访。
二 善守者潜于九地之下
当我去追溯QGhappy时,第一眼看到的,是一个和老一辈电竞选手类似的励志故事:
2017年初,YANG和四名队友被接到上海周浦镇的一座产业园内。这里位于浦东新区南部,距离上海市中心约20公里,周围是产业园、住宅,以及大型货车通行的空荡马路,最近的一家餐厅在1公里外。一栋四层高、形状像个立方体的办公楼,淡灰色的外墙顶端,挂着桃心形的logo——“QG”。
YANG是万潇阳在王者荣耀比赛时使用的ID,他出生于2000年,王者荣耀职业选手的年龄大多在20岁上下。每名选手都有自己的游戏ID,时间久了,人们更多记住的是他们的游戏名而非真名。
打王者荣耀之前,YANG和他的队友们,都过着再普通不过的人生:
Alan在读高中,他和父母说,自己要”打职业“”参加比赛“。在家里,他被亲戚视作”网瘾少年“,老被拿来和同辈子女比较;
Fly在徐汇区的一家餐厅的后厨干了半年,每天工作13个小时,一周休息半天,工资两千多。过年时,餐厅不放他回家,还押他工资,Fly就跑了;
初二辍学后,14岁的YANG就在理发店当学徒,底薪1000,他每洗一个头能提成几块钱,现在“还会吹个头发”。只有在上厕所时,他才能偷偷玩一盘王者荣耀,万一打成膀胱局就投降。理发店的染料刺激性太强,YANG脸上开始过敏,干不了了。回家后,他重新创了一个号,花了2天时间打上王者。
2017年初,王者荣耀的联赛体系刚成立一年多,小型俱乐部众多,他们从高分段玩家中招募选手,打城市赛、次级联赛。YANG也是一位高星王者,在一个QQ群里,他被MU俱乐部挑中,和Alan、MC、XX等人组成“青青草原战队”,征战城市赛。
YANG在MU一队做指挥,16岁的YANG年纪小,但他谈吐自带威严,俱乐部20多个人,包括领队,都听他指挥,他们叫他“老杨”。
这也使得QGhappy从一开始就明显区分于其他草根战队:他们拥有一个绝对的指挥核心。在赛场上,所有人都坚决听从YANG的指挥,这个特点一直延续到现在。总决赛时,Fly一度不肯撤退,还想寻求机会抓人,在语音里,YANG直接吼他:“说了不行就是不行,在那儿晃什么晃!”
“完成一个目标首先要团结。只要我一说话,四个人就立马执行。”YANG说,“必须执行。”
当时,俱乐部管理简陋,三个队伍都住在郊区一栋三层别墅里。生活和训练都在里面,20多个人只有5张床,其他人打地铺,不分昼夜地打比赛。环境太差,5个月都没有发工资,预选赛前,MU二队的人跑了。
这时,YANG对一队说:”咱们不要走,打完再说。打完预选赛,如果拿到名额,肯定是绝对会有工资了。如果我们直接就走,所有人的前途都没了。“一队听他的话,留了下来。
二队解散前,一个名叫Fly的人找到YANG想加入一队。在次级联赛中,Fly发觉原队友和自己“不是一个级别”,“他们都没有想赢的心”。在一次城市赛中,他看到队友玩关羽在中路转了三分钟,Fly问队友在干什么?队友说:我很紧张,我的手在抖。
预选赛中,“青青草原战队”一路获胜,2017年初,他们拿到了王者荣耀职业联赛(以下简称KPL)的名额。随后,他们被卖给更资深的电竞俱乐部QGhappy。
就在晋级前,Fly对YANG说,他不想进入KPL:Fly想继续打小比赛赚钱。”我云游TGA、QGC(KPL之下的次级联赛),称霸次级联赛,因为我有几个好兄弟,还没有打上来,我和他们说好,不进KPL,一起再战。“Fly说。
但名单已经报上去,这个生于2000年的男孩就成了QGhappy的上单。在接下来的2017年,他拿下了所有的总决赛MVP,成为全联盟所有俱乐部最想得到的选手。
正式加入KPL前的种种磨炼,对这些未成年或刚成年的少年来说,无异于一次奇幻旅程。但他们都没有告诉父母。“当然不会跟他们说。”YANG说,“就算在外边饿死都不可能说的。”
严格说,这时YANG和队友的实力,并不比其他队伍强多少。他们常常被人打到高地、守水晶。但他们极擅长防守,用YANG的话说,是“守到他心态爆炸”。
多数战队喜爱打架、抱团,而QGhappy偏爱运营、慢慢打出优势。“运营队在后期往往能够做出更正确的判断,打架的人往往更冲动,撑不到后期。”QGhappy负责人花落说。
同时被卖过来的,还有一个名叫Hurt的射手。与YANG他们不同,Hurt考上过大学,但就去过一次,挂了个学籍,没上过课。
Hurt的前战队在QGhappy有股份,强行把他以30万的价格卖过来。来时,花落跟他开玩笑说:“不知道你是谁,都不想买你,被久哲强行安利过来的。”
原来“青青草原”的五个人,加上Hurt一共6人,KPL要求,首发和替补队员至少要有7人,QGhappy还要再找一个队员。
2月,前”风暴英雄“职业选手、现王者荣耀教练Gemini执教QGhappy。在看完预选赛所有录像后,Gemini给俱乐部管理层写了一个名单,上面有五个位置的五名选手,包括那还在读大一的7Kill。担任输出核心的中单位置,Gemini写了Cat,原因是“他可以拿最少的经济,打出最高的伤害”。
春季赛前一天,Cat确认转会QGhappy,100万的转会费也开辟了KPL的先河。为此,他承受了“叛徒”“为钱离队”的骂名,并得到了一个他并不喜欢的称呼:“猫百万”。
至此,QGhappy全员集结,他们将在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,改变这款游戏的玩法。
三 天才与麻瓜
如果按照传统”电竞选手“的奋斗史,接下来的故事走向应该是:家人不解——粉丝质疑——刻苦训练——战胜强敌——证明自己。但QGhappy打破了这个规律,从一开始,他们就带着套圈的优势,进入了这条赛道,然后一路领跑。而领队车手,是他们20岁出头的教练。
两年前,当时还在EDG俱乐部的花落发现,1996年生的Gemini和另一个韩国选手是全基地训练时间最长的。
电竞圈有句名言,叫”电子竞技没有早晨“,因为多数电竞选手都会熬夜训练,然后睡到中午才醒。但极度自律的Gemini,每天早上10点训练,练到晚上12点睡觉,天天如此。”我是EDG全俱乐部起得最早的,我起来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。“他说。在玩风暴英雄时,Gemini担任指挥,这培养了他的全局观。这让花落就相信Gemini是“天才级的少年”,”做任何MOBA类游戏都能成功”。
不幸的是,Gemini的游戏项目一直被韩国人统治,他最好的成绩是世界亚军,“世界冠军被一个变态拿光了”。队友求胜欲不够强烈,让Gemini非常失望。“我就是能感觉到,你他妈的不想赢,我就要骂你。”有时队友打出脾气了,默默送人头,Gemini就骂,骂完直接关电脑,“不玩了,你们玩去吧”。所以,当Gemini做教练后,最不能容忍队员投降、送人头,这是他绝对不允许触碰的底线。
长年累月的机械化训练,又迟迟看不到成绩,让Gemini怀疑起教练和训练方法。”一天打到他妈的20多盘,疯狂打,进步非常慢。“在花落的邀请下,Gemini开始接触王者荣耀,但他拒绝做选手,他要做教练。“我知道我缺少一个什么样的东西,什么样的教练。”他主动要求和队员同吃同住,QGhappy的十几个队员和教练住在同一个房间。
虽然Gemini是王者荣耀的新手,但看完第一届KPL的比赛录像后,他发现一件事:这个所谓的职业比赛里,所有人都在瞎玩。“我看过去都是麻瓜,真的,都是麻瓜。”
当时王者荣耀的职业联赛,意识和操作并不会比高端路人局强多少,比赛仍然是抱团打架,谁团灭了对面谁就赢了。“玩得太简单了。赢也赢得太简单了,输也输得太简单了,就是打团。打输了就输了,打赢了就赢了,毫无韧性。”Gemini总结说。
出身于意识和操作难度更高的游戏,Gemini决定,把成熟MOBA类游戏的战术体系,带入王者荣耀。以兵线运营为例:过去,多数战队都是清完线、找机会打架,有的甚至不管线、就打架。但Gemini研究发现:三条兵线的汇合时间不一样,他不仅要求先清理兵线,还要队员们学会卡兵线,这样在推塔时,才能保证数条兵线同时抵达,防守者必然顾此失彼。
再比如补刀。这一点在其他MOBA游戏中本是常规操作,但王者荣耀里却少有人注意。“你去问任何一个ADC。你问他,你有刻意地去补刀吗?他会跟你说:啊?还刻意去补刀?没有啊,哎,清掉清掉就好了。”Gemini说。他要求担任ADC的Hurt刻意补刀,“能发育快一点,那为什么不发育快一点?我是做别人都不做的事情啊,很奇怪。为什么我们第一赛季能够领先别人,因为别人很多东西都不做啊。”Gemini说。
根据队伍特点,同时也借鉴其他MOBA游戏,Gemini确定了QGhappy的体系:ADC(射手)核心。其内容是,重新分配比赛中的经济,让射手优先发育,其次是法师,而要求打野和辅助让出大量资源。
但是,再先进的意识,再合理的阵容,也需要选手来执行。QGhappy的训练方式,就是和其他战队约训练赛、复盘。新军QGhappy很难约到厉害的队伍,Gemini就一个个给人家打电话,“大哥,求你了,跟我们打一把”。最初,他约到的多数是次级联赛队伍,Gemini边看着训练赛,边自己排位,熟悉游戏机制。
队伍磨合得并不好,训练赛一直输。每天训练结束后,深夜训练室里,常常就只剩下Fly和Gemini还在打排位,一个打荣耀王者局,一个打低星王者局。“他觉得他作为一个教练,段位怎么可能那么低啊。”Fly说。之前还在”青青草原“时,指挥YANG有一个习惯:用手机记录阵容、战术和比赛要点。来QGhappy初期,他仍然保持着这个习惯,因为他“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(Gemini)”。
最大的问题还不是实力强弱,而是队员的心态。花落发现,年轻的队员们没有经历系统的职业培训,约好的训练时间,居然会有人迟到半小时才来。
她心急如焚,找到Gemini,问他,队伍到底怎么样,联赛马上开始,究竟能走到什么位置。
“前四”,Gemini说,“前四没有问题”。
2017年春季赛开赛前,俱乐部的股东和管理层开了一次会,确定了新赛季目标——保级。
四 没有我们赢不了的比赛
在QGhappy称霸王者荣耀这款游戏之后,玩家们常常聚焦于两次总决赛,但对于QGhappy来说,塑造这支队伍的精神的,是他们踏入职业联赛的第一场比赛。之后遇到绝境时,他们都会回想起这场比赛,并以此鼓舞自己:“没有我们赢不了的比赛。”
KPL春季赛第一场,QGhappy的对手是第一届KPL冠军,AS仙阁。他们曾约过AS仙阁打训练赛,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。赛前,AS仙阁发微博说:如果输给QGhappy,就全队穿女装。赛前,Fly问Cat,打AS仙阁有戏没。
“稳输”,Cat回答Fly说。
Cat出生于1998年,以中单法师出名,是KPL中首位拥有跳槽身价的选手,也因此承担压力。为了转移压力,他把全部精力都投到训练中,但队伍不认真的训练状态令他不安。
“我在eStarPro学到了最重要的一点,是训练赛的状态,就是比赛的状态。”他说。刚到QGhappy时,训练赛中队友们话不多,打得也随意,“很自然地就去死了,其实是不该死的”。Cat就找到Gemini,说:“可能新赛季要输一两场,大家才能找到训练状态。”
Cat的担心,源于他自身的经历。第一届KPL常规赛,小组第一的eStarPro与排名第四的AS仙阁打淘汰赛。“当时我们很轻敌,想着随便打打就能赢,我赛前把所有竞猜币都压自己3-0获胜,觉得很轻松”,Cat说到这里苦笑了,“结果我们被人3-1淘汰了,这也是我职业生涯中印象最深的一课。从那之后,我就知道,没有哪场比赛是稳赢的。”
第一场,如众人预料,AS仙阁碾压QGhappy。比赛时,花落一般坐在数据分析师Kear旁边,Kear是Gemini在风暴英雄时期的队友,也是副教练。他钻研游戏操作的细节,并收集其他队伍的训练情况。赛前,Kear和Gemini会分别扮作己方和对手教练,模拟BP。第一场结束,Gemini和Kear讨论第二场的BP,花落在旁边听着,内心觉得,要输了。
第二场,QGhappy拿出了射手黄忠,反复运营兵线,到18分钟时,双方人头比只有4-4,QGhappy却已经推掉AS仙阁两路高地,仅差一座残血的中路塔,而QGhappy还有6座防御塔。这一场QGhappy赢了。
第三场,QGhappy选出英雄孙膑。
“他们永远都只会一个孙膑啊,小乔啊,拖到大后期就赢。”被卖过来前,Hurt这么评价QGhappy,”会拖,知道怎么样打监狱局。“
这种守高地塔、拖后期的战术,被QGhappy命名为“监狱局”,即围绕着高地塔防守,通过不断清理兵线,等到双方装备都达到上限、经济差距已不再重要时,就拥有了团战反打的资格。“因为别人不会上高地,没有运营意识。”Gemini说,“现在兵线意识都很好,也很难再守监狱了。”
在那场比赛中,“监狱局”是KPL赛场上全新的战术思想。靠着孙膑的机动性,YANG带着队友反复拉扯,守到了25分钟。最后,AS仙阁出现重大失误,YANG看准机会,带着队友一路加速,在对方回城之前,惊心动魄地推掉了水晶。
“每次被对面打得高地都出不去,会积压怒火,等到翻盘的那波团,我们会突然打得特别凶,对面也会被吓一跳。”YANG说,“那场比赛,MC在跳舞,Fly摔了耳机,也是我一年多,唯一打完站起来的一次。”
负责QGhappy俱乐部公关和粉丝运营的乐乐,对这场比赛印象也很深,他最感慨的是,全场AS仙阁的粉丝都在欢呼和呐喊,QGhappy这边只有几个工作人员在加油。但这场比赛之后,第二次踏上赛场时,乐乐发现已经有自发的QGhappy粉丝了。
战胜AS仙阁比赛后,QGhappy一口气打出了15连胜,创造了到目前为止的KPL连胜纪录。多数年轻的队伍甚至没有反应过来,他们没有看到QGhappy的质变,BP还停留在只管选出自己擅长的阵容。不少人还嫌弃QGhappy不更换阵容,称之为”国家队“。
”那个时候没人用张飞,我也不懂为什么,张飞那么强,我们百分百胜率,就是没有人愿意抢,天天给我,我就很纳闷了,你给我我就要呗,“Gemini说着说着自己笑了,”不可能输的东西呀,他们不看我比赛,他不知道我15连胜怎么赢的。“
实力的绝对领先,让QGhappy在这一年能大胆尝试各种花式套路。他们就此区别于老一辈的电竞选手,没有苦大仇深,没有隐忍复仇,一点不拧巴,反而有点“皮”,像电竞界的金州勇士,他们也被亲切地称呼为“全国开心队”。在Hurt心中,那一届KPL就是QGhappy的实验室。他说:“我们是无敌的,想玩啥玩啥,没有任何的英雄限制空间。那时候很开心。”
春季赛的常规赛末尾,Gemini也确定了主力轮换阵容,YANG、Fly、Alan、Cat、Hurt。这一阵容确立,是因为五人的思想互相冲突,在赛场上又行动一致。”青青草原“原来的射手被Hurt替换,也是因为“太听老YANG的话了”。“如果一个队伍没有吵和闹的话,我觉得并不会进步。”Gemini说。
在近一年的时间里,这五个人统治着KPL赛场,春季赛总决赛,他们4-0横扫AG超玩会。在赛点局,QGhappy打出了一波被Gemini称作“唯一完美的团战”,拿下冠军。
夺冠后,QGhappy被许多人拿来研究,大家终于意识到运营和游戏节奏的重要性。一些社交网站反复讨论如何战胜QGhappy,有一条评论说:“QGhappy真正将王者荣耀这款手游,变为了竞技体育。”
五 战士与戏子
在QGhappy之前,王者荣耀这款现象级手游鲜有战术可言。QGhappy把运营带入这款游戏,让看似漫无章法的游戏拥有了战术。他们开发或发扬了的体系包括:姜子牙体系、监狱局、蓝领打野、大乔电梯流、孙膑鬼谷子双加速、太乙真人加苏烈的高容错率,等等等等。他们对兵线、团战控制链、运营的理解,影响了KPL所有队伍,进而从高到低,波及着王者荣耀几千万路人玩家的排位体验。
毫不夸张地说,QGhappy彻底改变了这款游戏,并且,这一影响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发清晰。
如果说,春季赛大家看不懂QGhappy,觉得他们的连胜只是侥幸。等到冠军杯再度夺冠后,终于有队伍痛定思痛,开始研究、模仿QGhappy了。
与QGhappy会师秋季赛总决赛前,XQ战队的主力AT说:“第一届大家都是懵懂无知的小屁孩,什么都不会玩。第二届真正强的只有QG,因为他们把别的游戏的体系带进来了,我们没有一个队伍能这样。所以,他们只是在别人不懂的时候,他们在那个领域是最强的。”
他的话代表了很大一部分钻研QGhappy的人的想法。Gemini带入王者荣耀的东西,兵线、运营、阵容体系,很大一部分已经在其他MOBA类游戏中被证明行之有效,那为什么不用呢?
这也使得QGhappy的夺冠之路一次比一次艰难,而队员的心理也发生着微妙的变化。Hurt这么描述春季赛和秋季赛的不同心态:“第一届的时候,我们是破罐子破摔,我们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强,就想着怎么样赢,永远都不会放弃。赢一把我们就很开心,输了我们也不气馁,因为我们不比别人强。第三届我们输了,我们就会很失落,为什么,因为我们觉得我们是个强者,我们应该赢。”
2017年秋季赛初,QGhappy连输两场,那时候,压力最大的是打野Alan。很多人认为,QGhappy打不了以打野为核心的阵容,说QGhappy只会乞丐打野。而在QGhappy二队,有着打野核非常优秀的年轻选手许诺。“许诺当时还是把我当一个大神来看,现在也可能会把我当一个大神看。”Alan说,“我知道,他很想上场,他很想上场,但是一直都没有机会。”那一阵子,俱乐部的人经常看到,半夜Alan还在训练室,独自练习百里玄策。
俱乐部负责人花落是QGhappy幕后最重要的人,她的目标是把QGhappy打造成电子竞技的恒大俱乐部。两连败后,她与Gemini长谈后决定相信他,替他挡住了投资人的压力。
花落坚信管理层和教练层要绝对分开,在合作的第一天,她就把赛训的所有权力交给了Gemini——这是在她在EDG时,从韩国队伍身上学到的。“韩国人也是教练权威很高,虽然我是第一年做经理,但是我看过猪怎么跑,所以我就想让猪这样跑就行了。”她说,“很多俱乐部为什么没管好选手?是因为选手会找老板聊,我要上,他不给我上,我们选手不存在这种状况,我们选手找到我们没有用,你找教练。”
赛训之外,花落事无巨细,照顾着QGhappy队员们的方方面面:从心理健康、职业病预防、营养锻炼,到微博更新、媒介素养、后勤保障。比如她会要求领队给选手取外卖、切水果。“我一直在灌输给团队一件事情,我们在场下所做的所有事情,哪怕能够提高选手在台上百分之一的胜率,都要做。我确定,所有的俱乐部里面,我们领队是唯一一个会帮助队员去切水果的。切水果一定能给他们提高百分之一的胜率吗?不一定。但是水果是不是好的?那么去做呀。”
包括在言谈举止上,她也像母亲一样地引导着这群18、19岁的少年。每次比赛后,按照惯例,获胜方选手要向现场观众鞠躬,花落要求QGhappy队员鞠躬要鞠到90度。有一场比赛,队员下场后,花落拿着照片,找到YANG说:你这个鞠躬不够深,没有诚意。“你看台下那么多人,为你们鼓掌,为你们欢呼,为你们举牌,他们也很累的呀,他们难道应该的吗?他们在给你们做到这些事情的时候,你们应该心里感恩的呀。”
这种教导使得QGhappy的队员培养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。Cat身高很高,和女粉丝合照,他都会曲腿弯腰,每次照完后,他都要在电梯里敲自己的背,因为他的背一直有问题。尽管花落为他请了上海最有名的运动医学专家,但也尚未痊愈。总决赛后,Cat一度痛到无法参加新闻发布会,却还在叮嘱花落不要告诉父母。
夺冠后接受采访时,无一例外,QGhappy每一个人都在强调团队、感谢队友和支持者。
许多战队在比赛之余都会直播,或者与知名主播、明星一起直播打游戏,花落却禁止QGhappy队员在比赛期间直播。我们去采访时是休赛期,QGhappy每个队员都在疯狂直播、补时长。
“因为直播的状态和训练的状态是完全两个状态,我们认为战士和戏子是完全不同的角色。”花落不客气地说,“主播就是戏子,在台上打职业的这些选手就是战士。”
我被这句话深深地打动,似乎这就是我心中完美的俱乐部和完美的俱乐部经理。采访时,QGhappy刚刚拿下秋季赛冠军。在2017年KPL秋季赛中,QGhappy也困惑过,也不得不适应版本,但他们逢凶化吉、战无不胜的本领,迷惑了我,我以为我喜欢他们是因为他们不仅”战至终章“,而且战无不胜。但不到三个月,QGhappy就从顶峰跌落到谷底。
六 龙门客栈
2018年新赛季,QGhappy引以为豪的运营、BP、创新,成了他们的软肋,其他俱乐部不仅迅速模仿、学习,还把更先进和有效的MOBA战术带入王者荣耀中。
春季赛二战XQ时,在版本迥异的情况下,QGhappy还拿出了上赛季最擅长的战士打野、边路射手体系。落败后,晋级局势岌岌可危——这次,与其说他们是想创造逆版本的奇迹,更像是溺水的人想抓住最熟悉的那根稻草。
没有人总能赢,即便全盛期的QGhappy也差点输过。冠军杯,他们曾被EDG.M的露娜打到0:2,不得不ban掉了事。半年后我们问起,Gemini还倔强地说:“真的,他的露娜我觉得是能赢的。”秋季赛胜者组,他们也被XQ打成0:2,也被JC打乱分寸、拖入BO7,也在总决赛赛场上面临着无英雄可选的处境。
等到他们落到谷底,我才知道,我喜欢QGhappy是因为他们敢拿敢打,是0:2落后时的“教练我想用橘子”,是被JC逼入BO7后“鬼吹灯组合“、人手一件复活甲,是总决赛时的逆版本火舞、露娜信仰一选,而不在乎别人说他们”头铁“。他们让无数默默无闻的英雄上场,他们可以6场比赛用6个不同的辅助,他们告诉我:强是一时的,玩得开心最重要。
从这个意义上,QGhappy没有变,这赛季,他们依然拿出了程咬金中单、出霸者的周瑜、孙膑中单、张飞和东皇走边路等等稀奇古怪的阵容。有人说:”KPL全联盟的队伍都是精算师,那QG就是在一群精算师里那个格格不入的艺术家,他想尝试保险之外的味道。“说他们试也好,头铁也罢,但他们没有变,一如既往的”皮“。
于是,我想起Hurt。刚被卖过来时,Hurt很少和队友沟通。“我不相信队友,我谁都不相信,我只相信我自己。”他说。
Hurt的前队伍排名倒数、最终降级,那段日子,Hurt打了无数的逆风局,开场就死人、前期被抓崩、经济落后是家常便饭。这让Hurt养成了毒瘤打法:吃经济,占资源,装备成型时,他就会主动发起进攻,根本不管队友状态如何。
这一打法也延续到QGhappy初期。“刚来QG的时候,我跟队友说:我要去打,你们不跟着我,我就去送。因为那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很强了。”Hurt说。
Cat记得,最开始训练时,他让Hurt把下路一塔推掉,Hurt拒绝了,因为这样兵线就过了河道,Hurt觉得这样不利于自己发育。“他那时候就是毒瘤打法,不听指挥,想干嘛干嘛”。Cat说。
过了一会儿,Hurt又对我们解释:“我不能给队伍拖后腿啊,刚来QG的时候感觉竞争很强,我想变得更强。”
“所以你到底是强还是弱呢?”我们问他。
“当时我最主要的想法,(是)我想让别人听我的。”他说。
还在读高三时,Hurt就是班里玩王者荣耀玩得最好的了,一般来说,这样的人在班里会大受欢迎。但Hurt很少和同学交流,同学知道他厉害,也不喊他开黑。在游戏里,除了女友,Hurt没有结交朋友。
我这才明白,为什么在回顾孙尚香以一敌五、惊天翻盘的那场高亮比赛时,这个倔强的眯眯眼男孩会说:”有些人宁愿在泉水挂机,我不管,我就是要出去,我杀一个是一个,杀两个是两个。“
我才明白,为什么Gemini最多地找Hurt聊天,为什么他说的“相信队友,相信自己”这句简单的话,对这个笑容腼腆、唯一的业余爱好是看海贼王的男孩,似乎有种特殊的魔力;
我也想到,这些选手们包括教练,也是一群18、9岁的少年,他们并不完美,他们会骄傲,会倦怠,那些从天而降的优势,会被瞬间赶超。我们年轻时犯过的错误,他们也会犯。我们年轻时没做出的试题,也会在另一个考场难倒他们。这并不是一个《点球成金》式的故事——一帮无比聪明的人通过数据和计算,来推演和实现胜利;这更像是《龙门客栈》,一群失落又普通的人,为了证明自我,却无意间做成了一件比自己更伟大的事,哪怕仅此一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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